深秋子夜,案头青瓷碗盛满月光。这碗原是母亲腌糖蒜的旧物,如今倒扣在窗台,竟成了偷藏碎银的容器。檐角悬着的玉盘低垂,仿佛要滴落人间。
南窗下种着几株木樨,枝桠在月光里舒展成水墨画。忽然记起祖父说过,桂树是月宫遗落人间的种子。吴刚每斫一斧,人间便有一棵桂树生根。此刻树影婆娑,恍惚真有青铜斧凿之声自云间漏下,惊得露珠簌簌滚落。幼时总以为月亮是枚银纽扣,银河的衣襟若被晚风掀动,母亲便会踮脚将它重新钉好。
唐人爱在青玉案上置酒邀月,宋人惯将月光捣入墨锭。太白捞月而死的传说在长江漂流了千年,张若虚却早早参透"江月年年望相似"的禅机。如今望远镜里的环形山像老人斑,阿波罗号的脚印正在慢慢风化。科技解开了蟾宫谜题,却拆不散月光织就的网——那些被露水打湿的思念,依然在瓦当上凝结成霜。
去年中秋在敦煌,鸣沙山的月色是泛黄的经卷。月光顺着九层楼的飞檐流淌,把328窟的菩萨像镀成流银。守窟人老赵说,他年轻时在洞窟临摹,总觉得月光是菩萨的呼吸。如今他鬓角染雪,依旧会在望日之夜,用铜盆接一瓢月光养昙花。
深夜归家,见邻家孩童用竹竿敲打枇杷树。青果与月光一起坠落,在地上溅起细碎的清响。想起四十年前那个夏夜,母亲在葡萄架下纳鞋底,我枕着她的腿数星星。银河像一条被猫爪扯乱的丝线,而月亮始终是线轴上最亮的银纽扣。